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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尼 并非全部属实

时间:22:08:36作者:admin分类:事物浏览:19评论:0

我喜欢那种有深度、有咬觉、有回味的小说。

但这种小说可遇不可求,偶尔碰到一本,也算是阅读中的一件乐事吧。

英国作家安德鲁·麦克尔·赫尔利所著的小说《罗尼》就是这样的一部作品。

它的奇妙之处,就是你读到的文本,不一定是真实的文本。

小说里的真相是什么?如果你回避真相,那么,你很可能收获的是看不懂。

同样,如果你缺乏一点小心求证的精神,还真的不能领会作者的三昧。

1

小说的叙述者是以“我”的身份出现的。

名字叫通托,年龄约在五十多岁,他回顾了三十年前的一段耸人听闻的往事,这个往事,涉及一段凶杀案,当时,“我”大概十15岁,而通托的哥哥汉尼比他大四岁,应该在19岁。

勾引起三十年前的往事的原因是,英国海岸边的一座老房子坍塌了,在这座房子的废墟里发现了一个被杀死的婴儿。

谁是杀死这个婴儿的凶手?

通托感到了由衷的紧张,而这个紧张的原因,是有前因的。

因为他与他的哥哥汉尼被卷入了杀死婴孩的既往事件之中。

从小说的交待来看,当时通托与汉尼一起来到这所旧宅,并且被一帮人抓进了地窖,然后那一帮人让大家一起来抽签,抽签结果是,汉尼抽到了最短的一根树叶,按照规矩,抽中最短的人,必须行使杀手婴儿的刽子手职责。

小说里,我们看到了“通托”也就是“我”对三十年前的那一段在地窖里的真相的描写,他写道:“汉尼这会儿依旧晕晕乎乎。

他接过步枪,谨慎地看看步枪,然后握住抢托,把手指轻轻放在板机上。

”(P339)

可以看出,汉尼用枪打死了那个婴儿,然而,多少年来,通托一直隐藏着这个秘密,并且作了曲意的掩饰。

三十年后,婴儿尸体暴露出来,而通托却早已预备,预先写下了当时的现场记录。

但是,这个记录并不是真相,而是一个有预谋的掩盖真相的记录。

书中写道:“我把这部分留在最后,但就像我写下了之前的一切,我也必须记录下这个部分。

等他们来询问——他们总有一天必定会来——我必须纠正视听,而不去管事实有多么恐怖。

”(P333)。

可以看出,通托在他写成的文本里,一直有一个隐伏的动机,就是意识到多少年后,那个婴儿的尸体终会暴露出来,警察也会调查这起谋杀案的真相,所以,通托一直在回顾中书写过去发生的那个神秘莫测事件的文本,这个文本就是《罗尼》这本书里的前半部分的文本。

由此可以看出,整个《罗尼》这本书的文本,而是记录者“通托”出于某种目的,实际上就是出于掩盖真实的杀人者的目的,而进行了曲意的掩饰。

上面的一段话已经说的相当明白,通托知道纸包不住火,警察终会到来了解真相,那么,他把过去的事情按照“纠正”过了的有利于自己的方式进行了记录。

于是,有趣的是,在这个记录中,作者虽然写到了汉尼拿起了枪,准备去杀死婴儿了,就在这命悬一线之际,一个名叫克莱蒙特的当地人,夺过了汉尼手里的步枪,然后不由分说地把通托与汉尼推出了地窖,送出了杀人现场,使得汉尼与通托彻底地洗白了。

多少年来,同样五十多岁、接近退休的汉尼也受到了那个发现婴儿尸骸新闻的触动,前来面见弟弟通托,寻问当年是怎么一回事。

在小说里,有一个非常关键的设定,就是当年已经十九岁的汉尼是一个白痴,且不会讲话,只能听得懂别人讲的话。

他向通托了解当年发生在地窖里的那一声巨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实汉尼就是那个拿枪杀死婴儿的人,但是他只剩下朦胧的印象了,所以来向弟弟求证此事。

通托自然不想让哥哥知道真相,王顾左右而言他,把这个事情搪塞了过去,然后兄弟俩一起乘地铁回家去。

小说的结尾,留下了关于真相的震撼式的大透露。

为了充分作好铺垫,作者首先来了一段关于真相的“形而上”的精辟的见解:“真相有很多版本。

只有坚强和更为出色的战略家才能驾驭真相,决定把哪一个版本示人。

这一段话的潜台词是再明白不过了,究其实,不过是重复了“真相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的另一种说法而已。

而小说里,通托与伯纳德神父两个人一直就真相的问题,展开了热烈而深刻的讨论。

伯纳德神父的真相观,无疑传染给了通托,并得到了通托的认同。

伯纳德对真相的看法是:“真相并不总是一成不变的。

事实上,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真相有很多版本。

有时候,要谨慎选择你愿意让人们得知的版本。

”(P311)

伯纳德神父为此得出的结论是“控制真相。

这个结论是多么地令人大跌眼镜。

“真相”居然不是真实的发生的,而是经过“人为”地控制的。

这究竟是讽刺了真相,还是挖苦了一向以控制真相自居的人类本身?

在通托的叙事文本里,真相的真实性已经被彻底地颠覆了。

在这样的理论规定下,通托似乎有些得意洋洋地为自己制造的真相迷雾而开始恶意挑衅了。

通托没话找话地自我诘问:“警察将相信是谁开的枪?汉尼?史密斯牧师?那个被上帝治愈的弱智男孩?我的大哥坐在我对面,温文尔雅,人到中年,身体随着列车的节奏微微摇晃。

警察会相信是他开的枪吗?”

然后接下来,通托进行了一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自问自答:“不会。

他们只会相信我告诉他们的话。

而我要告诉他们的是:事发时我们不在塞萨利附近,我们当时正穿过沙滩向大陆跑去,在浓雾中跌跌撞撞地穿过水通道,就在这个时候,一场枪响在罗尼回荡,然后,沙滩恢复了沉寂。

”(P356)

小说也戛然而止在这里。

通托告诉警察的故事,正是本小说里前面所描写的发生在地窖里的事。

我们看到,在前面的叙述文本里,汉尼准备枪杀婴儿的时候,那个善良的当地人克莱蒙特把汉尼与通托给推出了地窖,然后,勿庸置疑的是,剩下的人在地窖里,行使了杀死婴儿的犯罪。

然而,小说的最后一句,恰恰证明了,前面的叙述文本是虚构的,是一种谎言。

作为这个文本的制作者通托,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控制与驾驭”了真相,把有利于自己的、帮助自己一方脱罪的版本示人。

这里的“人”,就是读者。

所以,我们在书中文本的充分暗示下,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因为作者借通托之口,非常清晰地说明了,书中通托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一种经过“控制与驾驭”了的真相。

那么,整个小说的迷雾也就能够在作者的这种自我坦白之下迎刃而解了。

2

那么,我们必然要问,小说里那个被杀死的婴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杀死他呢?

小说里对此遮遮掩掩,但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当然,在看清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不妨看一看同样是英国小说的《蝴蝶梦》。

《蝴蝶梦》的作者沿袭了哥特小说的传统,借助偏居一隅的海角天涯来营造一种阴森可怕的气氛。

而《罗尼》可以说直接继承了《蝴蝶梦》中的氛围。

而更多的继承与效仿还表现在,《蝴蝶梦》里的海滩、港湾、老宅,都被《罗尼》进行了全盘的移用,比如,《罗尼》中从叙述者通托所在的老宅到发生杀婴案的凶宅之间,必须经过一段危机四伏的海滩,同样在《蝴蝶梦》里也有这样的类似的地理位置的描写。

《蝴蝶梦》中引发旧话重提的起因,也是一个女人也就是吕蓓卡尸骨的发现。

最后,在叙述者与她的同谋的有意遮掩下,把一起谋杀案给大事化小地给清除了。

同样,在《罗尼》中,一起婴儿被杀案,在叙述者的同样有意遮掩下,隐藏了真正的杀人真相。

《罗尼》描写了“我”的一家及好友一起到英国海滨的一个叫罗尼的地方,度复活节假所遭遇到的一系列鬼鬼祟祟的怪事。

在前去的路上,通托即看到了一辆罕见的车子,载着一男一女及一个女孩超越了他们。

后来在沙滩上,又看到了这三个人,其实那个小女孩大约在十四岁左右,却不可思议地肚腹隆起,即将临产。

男人叫伦纳德,女人叫劳拉,小女孩叫埃尔瑟,男人与女人互称丈夫与妻子,但是那个男人却否认了女孩埃尔瑟是他的孩子,与他无关。

伦纳德在小说里是一个纨绔子弟,而他妻子劳拉也是浓妆艳抹,拿腔作势,小女孩埃尔瑟却很纯真,她在见到汉尼的时候,竟然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个口红唇印。

这使得傻乎乎的汉尼春心萌动,不能自已。

埃尔瑟为什么会对汉尼如此热情有加,且有如此亲热的表示呢?

其实在小说里,汉尼虽然智商不高,但在通托的另一个叙述笔调下,却称汉尼“他竟然这么狡猾,这么善于伪装”(P282),可见,汉尼的智商并不弱,这些全书的文本中不可思议的描写,比如汉尼在喝了圣水之后突然就能开口讲话,智力也恢复正常了,会让人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对照于通托口口声声所宣称的“控制与驾驭”真相,就可以知道,通托所叙述的文本,都不是百分之百真实的,都是出于推托汉尼是凶手这个目的而制造出来的,只要能够为汉尼脱罪的事,通托都能够大言不惭地炮制出来。

如果能够证明汉尼无辜,那么,恰到好处地在汉尼杀婴时称他有智障,是不是一个最好的理由呢?因为我们都知道,只要医学能够鉴定为精神病患者的人,都不承担刑事责任。

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汉尼恢复神智的时间节点,恰恰是在杀死婴儿之后,可见,通托是把汉尼杀婴这一个重要的节点,同时作为他恢复神智的一个节点的。

这未免太巧了吧。

而这种巧妙里,恰恰可以看出,通托有意对汉尼精神状况的描写进行了“控制与驾驭”。

更为有趣的是,倒是在进入中年之后的通托反而患上了精神疾患,与少年时代不同,这一次是由哥哥汉尼出钱,让医生为通托进行治疗。

这完全是青少年时代的两人关系的一次对调。

其实汉尼如果撇开弟弟对他的曲意夸大的描写,还是挺帅的。

看看小说里对他的一段描写:“他变得更强壮了,每次我看到他,他都有变化。

圣诞节还在的婴儿肥这会儿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还长出了胡子,再也不需要像我们小时候那样,用软木炭笔画假胡子了。

看似不可思议,但汉尼真的快长成一个大人了。

……有时候,我看到他在端详五指之间的跨度、胸部长出的黑色毛发、坚硬椭圆形的二头肌,仿佛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副成年男性的躯壳中。

”(P29)

小说里通托与汉尼对这个奇怪的怀孕的女孩,是一步步地不由自主地接近的。

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在一闪而过的车窗里,见到这个女孩,觉得女孩很可爱。

后来,他们在海滩上看到了伦纳德与妻子带着小女孩在沙滩上散心,小女孩年幼的身体与她的怀孕的肚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可以想象,伦纳德与劳拉是后来结成夫妻的,两个人的关系时常吵架,小女孩显然是在一种失去管教的情况下,意外怀孕,为避人耳目,便来到了人迹罕至的罗尼待产。

伦纳德在海边碉堡里拾到了一块汉尼丢失的手表,之后,便有了两兄弟一起到后来的凶宅里索要手表的再次见面。

在这里,天真烂漫或者说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吻了一下汉尼,使汉尼久久难以忘怀,而之所以这个小女孩愿意亲汉尼,是因为从上面的描写来看,汉尼在外形上还是挺男子汉的。

汉尼念念不忘小女孩,一次偷偷前去,通托不得不跟踪而去,在这里,劳拉与小女孩都不见了,而只有伦纳德一个人独自守着这个凶宅,以及那个刚刚产下来的婴儿。

显然,伦纳德留下来的任务,就是处理掉这个不该出生的婴儿。

他找来的帮手是当地人,包括壮汉帕金森、左臂有疾的科利尔——这些人都拿着伦纳德给的报酬,汉尼他们第一次来到那个凶宅,偷拿过一个装钱的信封,里面有几个当地人的姓名,显然是给钱的证据。

这些帮手发现汉尼与通托来到此处,便顺水推舟,决定让这兄弟俩承担杀婴职责。

他们通过抽签作弊,让汉尼担负开枪责任,这就是小说里的真正的杀婴真相。

小说里的当地人帕金森、科利尔看上去穷凶极恶,从他们出现的时候,就给人一种恐怖的压力,包括看门人克莱蒙特对这两个人也啧有烦言,后来在通托执笔的叙事文本中,这两个人无疑是罗尼的偏僻荒野里的恐怖之源。

然而,这两个人并不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他们只是为钱收卖,而为伦纳德处理后事的人。

通托写道,他为掩饰真相,做了很多计划,包括故意制造的虚假事件实录,结果就是:“汉尼很安全。

就算有人说他不安全,也不要紧了。

伦纳德、帕金森和科利尔没好运动脑子像我一样做计划。

他们只当保持沉默就能平安无事,做梦也想不到罗尼会将他们所做的事泄露出去。

”(P341)。

这些罗尼的当地人,都已经七八十岁了,应该说是善终,他们并没有持续的作恶,只是在那一个独特的节点上,受钱雇佣而去做了一件替人收拾烂摊子的事,而且还巧妙地把罪责转嫁给了看似愚笨的汉尼身上。

而机警的弟弟通托则借助语言生成的话语权,有意篡改了历史的真相,使得警方永远无法查证到过往的事实。

于是,整个小说的尖锐性与深刻性就回到了故事的终点:真相真的存在吗?真相不过是一种被控制了的、被人的目的左右了的存在而已。

这个结论才是真正可怕的,远比那个杀死婴儿的恐怖进程更为可怕。

这意味着人类的文化、思想与传承都面临着疑云重重的不可确定性,必须被我们再审视。

3

与小说里的在实体空间里发生的恐怖杀婴案并行伴生的是维尔弗雷德神父究竟是因何而死的真相问题。

这个真相是精神空间的真相。

如果说通托在生活中接受了宗教隐瞒真相的传统的话,那么,维尔弗雷德神父之死,就是通托撒谎与制造真相的真正源头。

宗教与信仰这种属于思想范畴里的人为控制真相的习惯性做法,恰恰是给人传授了一种习惯于谎言生存的根本前因。

这就是小说里揭示出的深刻的人类思想虚伪性所引来的连琐反应。

小说里的维尔弗雷德神父(下简称维神父)坠楼而死,通托意外地得到了维神父的一本日记,上面清晰地记载了神父的精神崩溃的历程。

很简单,维神父崩溃之因,是他在罗尼的海滨,看到了无穷无尽的自然的痕迹,看到了大海的潮涨潮落,突然之间感到了自然的生生不息,自有其本身的规律,根本没有上帝插足的地方,于是他对上帝产生了怀疑,精神彻底崩溃。

小说里回溯了维神父的一段心灵顿悟:“生命在这里自然而然地出现,并无特别的原因。

生命消逝时,未经审视,亦无人缅怀。

”(P330)。

自然以及基自然之上生发出的科学,是扼杀人类信仰虚伪的一件利器。

维神父的宗教信仰崩溃了,他选择了自杀。

后任的神父伯纳德与维神父显然不同,他不刻板,且很幽默,似乎对什么都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他不苛求什么,看起来,与维神父那种古板的脾气、固执的态度以及信仰的诘问,完全是一个不同的人。

他深知自己的作用,就是“要控制各种各样的事”,“你要让他们相信你知道正确答案。

天知道如果我把知道的都说出来,那个地方肯定会乱成一锅粥。

他们不该管我们叫牧师。

我们其实是平息麻烦的人。

”(P312)。

这几乎是对人类政治当然更少不了宗教的一段精辟的分析。

人类不需要的恰恰是真相,任何真相的交待与传输,都是为了制造一种“正确的答案”,来平息麻烦。

功利主义的从结果出发的真相追索,是人类思想界的一种惯例,一种真谛,一种本质。

任何的政治家都承认与接受这一点。

这一点显然是残酷的。

通托开始无法接受老谋深算、看起来一团和气的伯纳德神父的思想立论,我们看到,伯纳德神父早就预知了维神父是出于信仰崩溃而自杀堕楼的事实,但他知道如果这一真相公布出来,不仅会毁了死者的清誉(通托的母亲就对维神父崇拜得五体投地),而且会导致自己教区里的思想混乱,所以,通托明明手里已经掌握了维神父的信仰迷失的真相证据,但伯纳德却拒绝去打开日记,并让通托坚决地扔掉日记,也就是扔掉真相。

受到伯纳德神父“亲传神授”的通托后来不得不接受了这一观点,因为接受了一个被“修改了的真相”,世界真的平安无事,大家你好我好,人们心安理得,皆大欢喜。

这一思想的传递,直接导致了通托也开始在杀婴案上,伪造了一个有利于自己的真相。

因此,在小说中,我们看到真相的被人类的操纵性,既有思想意义上的历史纵深,也有现实中的实际案例,整个小说就是一部对人类从思想到行动的真相是否存在的一次全面的反思与诘问。

小说里毛骨悚然的并不是那个杀婴案,而是人类的思想真相里,究竟还存在着什么样的确凿无疑的真实呢?如果没有这样的真实,我们人类又将如何在世界上立足?如果真相仅仅是出于和稀泥的目的、维持秩序的动机制造出来的,那么这一种欺骗的价值与意义,是否要被我们重新肯定?是否谎言也是人类思想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人类精神凝聚的一种必不可失的配件?

前一部令我感到同样如此诘问人类真相的小说是《黑石之墓》。

《罗尼》与此相比,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种深刻的对真相的剖析,出自英国作家笔下,似乎有着某种冥冥之手的隐秘之力,究竟是什么?值得我们继续去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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