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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的申辩 甚至有些“狂妄”

时间:17:28:06作者:admin分类:事物浏览:17评论:0

我曾在课堂多次讲过关于苏格拉底的事迹。

前几天又有学生留言给我,希望我详细说一说苏格拉底之死的事情。

在书架上翻了半天,找了几年前看过的王太庆先生编译的《柏拉图对话集》,又重读了一遍。

关于苏格拉底的生平与思想,集中在两个人的作品中,一个是色诺芬,另一个是柏拉图。

他们都是苏格拉底的弟子。

作为老师,有此二三子,死而无憾。

在柏拉图的著作中,与苏格拉底之死有关的对话集一共有四篇。

《欧悌甫戎篇》记载了苏格拉底被诉讼后前往法庭,途中遇到了欧悌甫戎,二人在交谈中遇到了一个重要的话题——虔诚。

这个话题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苏格拉底被起诉的一个重要罪名就是“不虔诚”。

《申辩篇》记录了苏格拉底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的整个过程。

《格黎东篇》记载了苏格拉底临行前一天与弟子格黎东的对话,他拒绝了弟子们越狱的帮助,从容地等待末日的来临。

《裴洞篇》(或称《斐多篇》)记载了苏格拉底行刑的整个过程。

我打算把苏格拉底之死分为两篇文章来讲,第一篇主要围绕前两篇对话(尤其是《申辩篇》)展开;第二篇主要围绕后两篇对话展开。

(这两篇文章所用引文均来自王太庆编译《柏拉图对话集》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

一、《欧悌甫戎篇》

苏格拉底(公元前469-399)古希腊著名哲学家。

由于热衷于与青年交流、辩论,被人以“毒害青年”与“不虔诚(不敬神,另立新神)”为名起诉。

起诉的人据说有三位——“梅雷多为诗人出气,安虞多为工匠和政客报仇,吕贡为演说家翻案”

本篇对话就发生在苏格拉底接到传讯前往法庭的路上,苏格拉底遇见了同样前往法庭的欧悌甫戎,后者因为父亲失手杀了家里的帮工,准备大义灭亲举报父亲。

因为他认为不这样做,就不够虔诚。

由此引发了关于“虔诚”的讨论。

我不想对这篇对话着墨太多,因为欧悌甫戎实在是太笨了。

大致情况如下:

首先,苏格拉底问他:什么是虔诚?欧不会对虔诚下普遍的、抽象的定义,而是反复举例,说相信宙斯是虔诚的;或者像他这样勇敢地告发亲人是虔诚的等等。

然后,苏格拉底告诉他所谓定义就是所有符合虔诚的“共相”。

欧说“神灵喜爱的就是虔诚的”。

苏格拉底很快就指出,希腊很多神之间会有争吵,也就是说对同一件事有些神喜欢而有些神不喜欢,那怎么办呢?欧又说“所有神喜爱的才是虔诚的”。

但苏格拉底很快又指出“对于一件事,并不是因为神喜爱所以才是虔诚的,而是因为它是虔诚的,所以才为神所喜爱。

”,欧又改口:“对神灵公正就是虔诚”。

苏又问“那哪些事是对神公正的事呢?”欧回答“神所喜爱的事”。

苏……

这篇对话除了展示欧悌甫戎的智商以外,我觉得还有以下价值:

首先,这篇文章是典型的苏格拉底式的辩证法:让对方先提出自己的观点,然后通过使其陷入自相矛盾的两难境地,逼迫对方改进甚至放弃之前的结论。

其次,这篇文章中苏格拉底提出抽象性思维和给事物下定义的方法。

抽象定义是我们对事物展开研究的一项基础性的准备工作。

再次,这篇文章可能要说的是,苏格拉底被冠以“不虔诚”的罪名,但是那些凡夫俗子自己却连什么是虔诚都不知道,苏格拉底是被诬告的。

二、《申辩篇》

1

《申辩篇》按照审理步骤分成三个部分。

按照古希腊的审判程序,原告和被告在审判前各有一段陈词,第一部分就是苏格拉底的陈词。

苏格拉底首先说道这两个罪名都是诬告。

而他受到这样的诬告是因为自己有一种特殊的智慧——

“我智慧,实际上也许是人的智慧这个意义上的;至于我刚才说的那些(即智者,作者注),也许是在超人的智慧这个意义上的智慧”。

所谓“人的智慧”就是大家通过平等的讨论而得出的道理;而所谓“超人的智慧”指的是那些智者们带着知识上的优越感,以人生导师自居,高高在上地施舍给世人的大道理。

好像他们的智慧是受到某种不可为外人道的天启而得来的,好像它们是绝对的权威,他们的知识也不容置疑——现在我们也不缺这种人,它们的姿态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请大家里这些人远一些,因为真理永远朴素。

那么,苏格拉底为什么会引来仇恨而被诬告?这得从他的一次神庙之行说起。

有一次他和朋友凯瑞丰前往德尔菲神庙,凯瑞丰乞问神谕“有没有比苏格拉底更智慧的人?”问过神谕的女巫答道“没有了”。

苏格拉底听到后非常惶恐,他认为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自己真的最智慧,要么是神谕说错了。

但是他自己是一无所知的,这一点他很清楚,所以他想可能是神谕错了,要想验证神谕的错误,他只需要找一个比她更智慧的人就行了。

他找了三种人:政治家、诗人和手艺人。

经过与他们的接触,他发现政治家“名声越大越不行,名气越小越干练”(概括得多好!);诗人们能写出很好的诗作,但是别人让他们解释自己的作品时,他们却无法对自己的作品说出所以然来(概括得多好!),不仅如此,因为会写诗,他们就觉得在其他方面自己都很在行;手艺人也是这样,本行手艺非常好,但认为自己在其他方面也都很在行)。

也就是说,这些人不仅和苏格拉底一样无知,而且还不知道自己的无知。

也就是说,苏格拉底之所以比其他人都智慧,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无所知。

于是苏格拉底说:“其实公民们,只有神才是真正智慧的,他的神签的用意是说‘人的智慧价值不大,甚至毫无价值。

’看来他并不是真说苏格拉底的智慧,只是用我的名字当做例子,意思大概是说‘凡人哪,你们中间那个像苏格拉底这样的人,是最智慧的,他承认自己在智慧方面实际上毫无价值’”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古希腊对哲学的定义,有很多人问我“哲学到底是什么?”,关于哲学的定义当然非常多。

但是我最服膺的还是古希腊的定义“爱智慧”。

(注意,我们说的是“智慧”而非“知识”)我们人类有可能永远也无法达到那个终极的、最后的真理,它或许属于神灵,或许远在时空之外,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对它的追求和热爱,我们不奢望“得智慧”,但是我们可以做到“爱智慧”:走得再远,我们还是一无所知;即使一无所知,我们还在远行——知道这一点,我们或许会谦卑很多,也坚定很多。

再说回苏格拉底。

作为率先得知大家一无所知的希腊人,苏格拉底得到神谕:他有义务验证和指出大家的无知,让大家警醒并发奋学习——这就是他的启蒙事业。

但是这样一来,他因为经常当场揭穿别人的无知而使很多人恼羞成怒,结果引来了官司。

苏格拉底认为希腊人不仅不能给他判刑,而且要善待他,他说自己就像一只牛虻:“你们如果置我于死地,是很不容易找到另外一个人来顶替的,这个人附在城邦上,好像牛虻附在马身上,这匹骏马由于太大太肥,年龄未老就行动迂缓,需要叮一叮才能焕发精神。

我想是神灵把我拴在城邦上的,具有这样一种资格,可以走来走去,激发、催促和责备你们每一个人,整天不停地到处紧跟着你们。

”,雅典时值最辉煌的时期,但也隐藏着由盛转衰的危险,这个时候,正需要有人给骄傲的雅典人泼凉水,提醒大家冷静,苏格拉底就是这样一个人。

2

苏格拉底的申辩结束后,审判进入第一轮投票,由于苏格拉底的认错态度不够诚恳。

所以投票结果是281:220——以61票的微弱优势判处苏格拉底有罪。

接下来,开始量刑,原告建议判处苏格拉底死刑,不过苏格拉底也有自由选择的空间:他可以选择无期徒刑、罚款或者流放。

结果竟被苏格拉底一一否决:

流放吧?他去别的城邦仍会我行我素(因为这样做是神的旨意,也是他的义务),所以最终可能还免不了再遭此劫;坐牢吧?他生命的意义就是在大街上拉住青年然后把人说糊涂,让他坐牢还不如杀了他;罚款吧?他没有钱,只有一两银子,只能有多少交多少,这个他倒是愿意,不过这点钱能不能使陪审团满意他就不知道了。

那他认为城邦应该如何处置自己呢?他提议让他在国宾馆用餐!要知道这个待遇是给雅典那些作战英雄和奥林匹克冠军的!他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这个牛虻是神赐给雅典人的福利,他是雅典的国宝!

苏格拉底这番话说完后,陪审团进行投票为他最终定刑。

3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投他死刑的票数从281票涨到了361票。

也就是说经过苏格拉底的一番自我辩护,他毫无悬念地坐实了自己的死刑。

古希腊的陪审团制度其实有很大的漏洞:陪审团手中掌握着最终判刑的大权,能左右审判结果,而其成员却都是一些普通群众,他们都非常“好骗”。

所以一般情况下,很多被告为了博取陪审团的同情,经常会把自己的妻儿拉上法庭,痛哭流涕,软磨硬泡,陪审团心肠一软就会放他们一马(与今天的选秀节目何其相似!)。

今天这位不知死活的苏格拉底不仅不服软、乞怜,竟然还对我们耳提面命,甚至要求我们优待他?

死刑!死刑!!死刑!!!

但苏格拉底还是那么冷静和理性。

他分析道,我为什么会被判死刑呢?是因为我不够无耻,不会卖惨。

那为什么我不愿意无耻呢?因为我知道,一个人不应该不择手段地请求免死。

因为“逃避邪恶比逃避死亡困难得多”。

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以善和正义为追求目标,即使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辞,因为即使倒下,也是因为追求正义而倒下的,这样反而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苏格拉底还充满担忧地预言了雅典人失去他之后的报应:

“我死以后,惩罚立刻就来到你们身上,其酷烈的程度,皇天在上,要远远超过你们加在我身上的死刑。

你们现在对我做下这件事,是希望免得交代自己的生平所为,可是我说你们会发现结果适得其反。

将来逼你们交代的人比以往多得多,这些人我一直阻拦着,你们还不知道。

知识分子的命运大抵如此。

在大家歌颂盛世的时候,他们非要发表盛世危言,扫大家的兴,于是引来口诛笔伐。

但真到衰乱降临,大家突然从故纸堆翻起那些苦口婆心时,已经太晚了:先知尸骨已寒,河山沧海桑田。

死期已定,死亡这个话题又引起了苏格拉底的思考,他忘了这是法庭。

经过认真反思后,他觉得这样做(得罪陪审团)导致这样的结果(判死刑),自己并不后悔:首先,他做的一切都是按照神的旨意,就连刚才那番引发仇恨的辩护,神意也并没有阻止,可见这么做是对的。

其次,他觉得死亡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就是死亡像是一场熟睡,试问天下人,能比一晚酣睡更幸福的事有多少呢?而死亡作为没有止境的酣睡真是太幸福了;另一种可能是灵魂去往别处,在那个地方可以见到已死的人,这样的话能够见到已死的正直人和智慧的人,这也很好。

所以不管怎样,死亡可能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坏。

分析完这一切,苏格拉底在法庭上说了最后一句话:

“现在我们各走各路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

这两条路哪一条比较好,谁也不清楚,只有神灵知道。

我这篇文章之所以叫“哲学的独立宣言”,是因为在我看来,哲学的开端虽然要追溯到泰勒斯,但是借着苏格拉底冷静又精彩的申辩,哲学的格局最终成形,它把社会、政治、道德甚至生死都变成了自己的话题,形成了自己最高尚最温情的学科关怀。

苏格拉底也因有了哲学的力量,不仅能清醒生活又能从容赴死。

这种两相成全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哲学人所欣羡和追求的典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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