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剌子模 肯定有油水可捞

笔名：惊鹿

1.前言

撤入呼罗珊的尼沙布尔之后的日子，或许是花剌子模苏丹摩诃末一生最悲哀，最痛苦，最惊恐的日子了。

数月前，一个庞然巨物从未知的东方而来，它有着数千，不，数万，十数万个猩红的眼睛，有十数万张长着獠牙的血盆大口；现在，这个庞然大物正在他的国家肆虐，他的首都撒马尔罕仅仅八天便已沦陷，旧都玉龙杰赤也岌岌可危，它冲到哪里，哪里就只剩一片燃烧的残垣断壁与花剌子模百姓成片的尸体。

即便如此，它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它仍然驱动着颀长的左右臂膀对他穷追不舍，向他逐渐逼近！

终于，当他那位国家危难却仍执意要另立朝廷，与他分庭抗礼的母后秃尔罕太后从玉龙杰赤（今乌尔根奇）逃出，驾临尼沙布尔，又痛斥他软弱无能后，面对着长子札兰丁，她刚才的痛斥宛如一颗火星，彻底点燃了摩诃末心中这些天积攒下来的怨气与悲伤：

“你都听到了吧，她骂我无能，我是无能，我是没有什么用了；可我还记得，这次给花拉子模带来毁灭性战争的正是她的娘家侄子，该死的罪魁祸首海尔汗！依我的意思，把这个图财害命的窃贼，和他抢劫的东西送给成吉思汗，就不会有这场战争了，她听吗？！”

“她收了海尔汗的一箱珠宝，就把窃贼说成是英雄，把商人说成是间谍，现在蒙古人打来了，国家行将灭亡啦！可她依靠的那些钦察诸汗见了蒙古人只会夹着尾巴逃走，一个个的城池都落入了成吉思汗之手，在这无力回天的时候让我怎么办？！”

是的，没错，那个恐怖的庞然巨物不是什么怪兽，而是自1206年建国之后国力蒸蒸日上，猛将如云，安邦定国之才如雨的蒙古帝国。

而花剌子模——正是蒙古帝国第一次西征的头号牺牲品。

而花剌子模之所以会把蒙古帝国的注意力从金朝引向西方，并把几乎所有伊斯兰世界与基督教世界拖入战火，要“归功于”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秃尔罕太后的娘家侄子：

——讹答剌城总督海尔汗。

那么仅是一介城主的海尔汗为何拥有如此大的能量，他究竟做了什么呢？

在解释这个问题前，就不得不提到生活在南俄草原上，秃尔罕太后的娘家钦察诸部与花剌子模的历史。

2.钦察与花剌子模

钦察诸部，又称克普恰克联盟，克普恰克汗国，是11世纪中叶生活在黑海以北的南俄草原上的突厥系游牧政权，占据着西起第聂伯河（包括克里米亚半岛），伏尔加河中游地区直抵不里阿耳，东南到乌拉尔河的广袤土地，在拜占庭，俄罗斯等周边国家的记载中名称繁多，经常与格鲁吉亚和罗斯诸国联盟联姻对抗穆斯林国家，在12-13世纪逐渐强大起来。

钦察领土

由于部落繁多，只要有利可图，有些部落也会选择成为穆斯林国家的雇佣军，或是与穆斯林国家结盟联姻，抑或是接受该国的统治。

秃儿罕太后的娘家突厥古老望族东部钦察——康里伯牙吾部便是如此，12世纪末13世纪初，当身处玉龙杰赤的花剌子模（意为“太阳照耀下的沃土”）王朝开始逐渐摆脱昔日宗主西辽的控制，蓄意君临中亚西亚时，他们便闻风而动，与之缔结了联姻。

这场联姻，康里伯牙吾部“十分厚道”，不仅为摩诃末的父亲帖乞失送来了秃尔罕，海尔汗亦纳勒术与忽都鲁沙国舅也一同前往，更是甘愿成为花剌子模的雇佣军；之后，随着花剌子模雄心勃勃向外开拓，战事渐频，以及秃尔罕太后的专权擅政，越来越多的康里人开始跻身于花剌子模上层建筑，甚至完全控制了军队，无形中架空了苏丹。

海尔汗

而海尔汗亦纳勒术也在此时建功立业，受封丝绸之路重镇讹答剌城（又称奥特拉尔，位于哈萨克斯坦奇姆肯特市阿雷思河和锡尔河交汇处），封号海尔汗——意为有权力的可怕之汗。

就在花剌子模在摩诃末的带领与康里人的奋战中彻底吞并古尔王朝与喀喇汗王朝，君临河中，大半个阿富汗和几乎整个波斯，版图达到极盛，并踌躇满志想要吞并巴格达哈里发与前宗主西辽时，一支商队的到来，却彻底改变了花剌子模，乃至几乎整个伊斯兰世界与东欧诸国的命运。

3.海尔汗的贪婪

1206年，在东北亚一望无际的沙漠与草原上，一轮崭新的旭日正在冉冉升起。

——大蒙古帝国诞生了！

出于对金朝减丁与先祖受辱的仇恨，成吉思汗很快便发动了对金朝的战争，并在1211年的野狐岭一战中彻底歼灭了金朝百年积蓄下来的45万精锐，又吞并了金朝旧都中都（今北京），彻底将金朝压制在了黄河以南狭小地域。

同时出于掠夺资源的需要，他又进攻西夏，迫使西夏臣服后，又采用收高昌回纥亦都护为养子的战略，鼓动西辽诸藩造反。

蒙古帝国

而在这期间，许多世界各地的商人也开始在大蒙古帝国境内云集；而早在蒙古诸部时期，便有景教徒与伊斯兰教徒前来蒙古草原传教，因此蒙古军队中也多有不同宗教的士兵。

他们都在为可汗与身边的人讲述着世界各地的各色景观，望着眼前集市上的喧闹，成吉思汗——这位雄心勃勃的人，心胸如同草原般一望无际的帝王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

那些异国来的商人，他们嘴里说的最后的海洋，哈扎尔海，埃及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呢？那里有和蒙古一样强大的国家么，有人放牧么，有与蒙古草原一样辽阔的草原么？

真想去亲眼看看啊。

在人群中，他注意到两个葛逻禄人正在贩卖一种名叫赠达纳赤的织金丝绸，说是从花剌子模的布哈拉城出产的，看着颇像中国的丝绸。

难道花剌子模也是个如同金朝一样富足的国家么？

他灵机一动，便上前询问道：“这种织金织银的丝绸多少钱？”

那两位葛逻禄人一看来的是一位身材高大，面相不俗，气势威严的顾客，料想是这个帝国里的大官，肯定有油水可捞，便伸出了三个手指头：“织金丝绸每匹三十个金巴里士，织银丝绸每匹三十个银巴里士。

”

葛逻禄生活的地域

知道他们肯定要敲自己的竹杠，成吉思汗心中了然，脸上却是一黑，把丝绸放回去后便扭头嘱咐身后跟着的蒙古士兵道：“把他们领到我的府库去看看我还缺点什么？”说完，便扬长而去。

片刻后，被带进府库领略了中原物品的精美，又被带进金顶大帐中跪拜成吉思汗的两个商人已经心悦诚服，就此成了成吉思汗与花剌子模通商的窗口。

1218年，灭亡西辽，两国接壤后，成吉思汗便与花剌子模缔结了通商协定，随即派遣其中一名葛逻禄人带领商队前往花剌子模境内通商。

关于这支商队的数量，史书记载并不相同，有的记载是500名商人，有的记载是450名商人，500头骆驼，总之他们携带着大批中原的金银珠宝与精美商品。

自唐朝之后堵塞的丝绸之路眼看似乎就要疏通了。

商队经过一年的长途跋涉，第一站便来到了海尔汗的讹答剌城。

而由于海尔汗曾与领头的葛逻禄人是旧交，于是海尔汗便在他的引领下有幸见到了来自中国各地的奇珍异宝。

不过，人的贪欲总是永无止境的，望着眼前做工比花剌子模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精美的商品与金银珠宝，海尔汗的眼睛都直了，心里也阵阵发痒。

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的古迹

该如何把这些财宝据为己有呢？

一个罪恶的想法在他的心里逐渐成形。

当夜，他便在府上宴请了这位葛逻禄旧交，待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便诱使他说出了很多诸如大蒙古帝国比花剌子模更强大的大不敬之语，随即便蛮横地盖棺定论：

——这五百名蒙古商人都是奸细，应当全部抓捕归案，通通斩首，严正典型！

于是，第二天，在人头攒动的闹市上，几乎所有的蒙古商人的生命就此消逝，杀到最后，刽子手浑身沐浴在鲜血中，脚下的土地都被鲜血浸透了。

所幸的是，有一名蒙古商人在花剌子模士兵前来搜捕时躲了起来，没有被抓捕，待黑夜时分，他便悄悄逃出了城，又偷了匹马，径直逃回了蒙古草原。

关于这些商人的身份，史学界历来争论不休，一派意见认为他们是纯粹的商人，另一方则认为他们是元太祖派来刺探花剌子模军情的间谍。

诚然，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无论是国与国之间的贸易，还是民间自由贸易，商人都免不了会进入对方国家领略对方国家的各种风土人情，游走于对方国家的重镇之中；不过四百多人聚在一起目标实在太大，引人注目，行动肯定不便，蒙古帝国的间谍水平不可能如此平庸。

并且，成吉思汗在出发前，还曾亲笔写信给摩诃末苏丹，信上言辞非常热情，恳切：

“我知道你的势力十分强大，你的国家也很广阔。

我知道国王你统治着大地一块广袤的土地，我深深地希望与你修好。

我对于你，就像对待我的爱子一样……”

就算这些商人里真有来自蒙古的间谍，海尔汗也应该是在其犯案，刺探完军情后再对其进行抓捕，如此迅速将其抓捕处死，只会显得海尔汗本人无比贪婪。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撒马尔罕宫中，彼时的花剌子模国君已是秃儿罕太后与帖乞失之子摩诃末，而他之所以定都撒马尔罕，最主要是为了摆脱康里人的架空。

听到这个消息后，摩诃末和他的儿子札兰丁以及名将帖木儿灭里皆认为这是压制康里势力的大好时机，可正当摩诃末想要制裁海尔汗时，玉龙杰赤却传来太后懿旨，让他前往玉龙杰赤。

不得已，摩诃末只好前往，可当他刚踏入宫中，看到太后桌上正放着一箱从那些商人那缴获来的珠宝，海尔汗正站在她的身边，周围尽是威望极高的康里老臣，便明白这场交锋自己又彻底失败了。

无奈，他只好在全国张贴布告，宣布那四百多名蒙古商人是间谍。

他还不知道，他的软弱和海尔汗与秃儿罕太后的贪婪，最终会导致怎样惨烈的后果……

4.天子之怒，血溅千万里

1219年，成吉思汗终于得到了出访花剌子模商队全数被杀的报告。

看着那个逃回来的仅存硕果跪在自己面前号啕大哭的模样，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君主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一阵抽痛，他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径直走出了大帐，来到了平常用于祭祀诸神的大坛前，颤抖着双手脱下了毡帽，单膝跪了下来。

“长生天呐，终日奔涌的斡难河水，不发一言地不儿罕山，他们可以作证。

花剌子模，这个战争的肇祸者，他们的马刀不是在疆场上光荣的取胜，而是杀了我四百多手无寸铁的商人；我无法按捺我心中的悲伤与愤怒——长生天，请赐予我复仇的力量吧！”

蒙古西征图

随后，他整整跪在大坛前祈祷了三天三夜，不断在脑海中排演着这场战争与对金朝的战争以及对人事的安排。

当他站起来时，在他的身后，站着十数万蒙古将士——他们一起陪同着大汗静静地默哀了三天三夜——此刻，他们每一个人的双眼都充满了憎恨的猩红，复仇的嗜血。

“成吉思汗！”不知道是谁带头大喊了一声，随后欢呼声便排山倒海而来。

可最终，理智暂时压过了复仇的欲望，成吉思汗摆了摆手，示意将士们暂停，随后便任命同是穆斯林的巴合剌与另外两名穆斯林出使花剌子模，意在与摩诃末交涉，希望他能交出罪魁祸首海尔汗。

可摩诃末此时焉敢得罪国内的康里势力，当蒙古使者一到，便将巴合剌处死，又将两名副使的胡子剃光以示羞辱（在穆斯林的认知里，胡子是权力的象征）。

就此，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当年，成吉思汗便驱动大军，取道哈萨克草原，每一名士兵骑乘三四匹骏马，一匹马累了就换另一匹，仅仅数月便在那两名副使的带领下云集讹答剌城下，并且分路出击，约定会师于撒马尔罕。

彼时的蒙古军已不再是纯粹的游牧军队，而是具备着震天雷，云梯，攻城车，巨大投石机，甚至各式火炮与具装重骑兵的先进武力，而由于被康里人架空，摩诃末不仅被逼换掉了年富力强，有勇有谋，曾建议把国中四十万军队开到国门的阿姆河一线与成吉思汗野战的太子札兰丁，更是无法调动国内守在各城的军队。

札兰丁

最终，花剌子模各城被逐一歼灭攻破，这场战争的肇祸者海尔汗所在的讹答剌城更是在1220年2月便被蒙古人轰开了城门，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海尔汗被蒙古将领逮捕；为了报复他，蒙古人将煮沸的银水灌入了他的耳朵和眼睛里，任他被活生生烫死，尸体更是被喂了狗。

1220年5月，蒙古军逼近撒马尔罕，对这场战争毫无信心的摩诃末只得仓皇逃离，而参与守城，平日里作威作福的6万康里士兵，居然在得知蒙古军里有同族后，便不再反击；不仅如此，还在第二天纷纷前往蒙古军营中投降，帮助蒙古军八天后闪电攻陷撒马尔罕。

战后，蒙古军不仅拆毁了城墙，城堡，填平战壕，护城河，还尽杀城中三万留下的康里士兵——直到临死前，他们还在做着蒙古人会主动任用他们的美梦。

随后，成吉思汗便命令哲别与速不台率三万大军继续追赶摩诃末，可他们却最终迷了路，进入了钦察联盟与罗斯诸国的地盘，最终在迦勒迦河战役中大败钦察－罗斯联军，削弱了所有钦察部落与罗斯诸国的实力，为窝阔台的第二次西征铺平了道路。

而花剌子模乃至大半个伊斯兰教世界与东欧诸国的命运，从此便如同撒马尔罕雄伟的城墙城堡一般轰然倒塌了，即便临死时摩诃末最终将国家托付给了札兰丁，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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